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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8章 送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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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潰敗的時候, 總要留下來一部分人阻擊對不對?

但是打阻擊戰的人,後路時間留給別人了,自己就沒有時間跑了, 好一點兒的呢, 就地隱藏起來, 不被人殺死的話,那基本上也聯系不上大部隊了, 落草為寇。

絕大多數呢,就是給人全殲了,根本沒有時間沒有空間讓你撤退, 你就是去堵著槍口兒的,但是你為兄弟部隊, 留出來了活路,最大程度保留了生的機會。

如果全部部隊機動性很好的話,是可行的, 但是現在這種情況,柳秘書看的目瞪口呆, “前面戰場上下來的還沒有走完, 這路就炸了?”

他們要過橋的,這個時候,肯定是不能往火線上面沖了, 得去後方,從後方再繞路吧, 結果跟著這個軍隊等著一起過的。

結果前面人家過橋了,後腳就把橋炸了。

宋旸谷深呼吸一口氣, 沒有別的路了, 老馮氣的跳腳, “管頭不管腚的貨,後面還有大部隊呢,就這樣炸毀了,自己個怕日本人追上來團滅了,就不考慮後面的兄弟們了,娘希匹個死人頭,倒頭鬼的死腦筋。”

這個情況跟很多年前南北戰爭的時候很像,那時候宋大老爺為什麽砍頭,就是因為他們一位軍隊是可以的,但是軍隊成分太覆雜了,調遣不動,各有各的來路各有個的編制,你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來指揮,那就全是散沙。

所以當初南北戰爭宋遵理砍頭了,老袁大人上位了,他有嫡系部隊,有自己的人,下面的人能聽他的。

現在這一次南京蘇州會戰也是這樣的,在平原戰中,在攻堅戰中,從來都是一面倒的輸,輸的一直從上海到南京了。

沒辦法的事情,機動性不行,靈活性不夠,沒有一個統一的戰略部局,一看打的不行了,就撤退,保存實力,那人人都想保存實力的啊,都想著快走,那跑的慢的就給追上了。

那怎麽辦?

我跑過去了,我就設置路障,我還得炸路,這樣日本人不能過來了。

是的,日本人不能過去了,那自己人後面跑的慢的也過不去了。

但是管不了那麽多了,日本人單兵作戰能力很強,這樣的追擊戰裏面他們極其擅長小股力量追擊,兵強馬壯的,給人家追上了那小飛機小大炮的一開,整個部隊在平原地區,給人打的跟螞蟻窩一樣的,團滅了。

躲都沒有地方躲著,直接就給人一鍋端了,都怕。

從上海會戰開始,就喪失了很大的信心,我們整個民族的信心都失去了很多,我們知道要打下去,可是怎麽打,打多久,打多少年才不會一直輸,這就是個問題,困擾在大家心裏不敢去想的問題。

如今信心,更是差勁了,宋旸谷看著南京城,“都撤退了,南京還不如上海呢。”

上海那時候是撤退的徹徹底底,但是南京蘇州的話,不太好,撤退的落荒而逃,有的部隊至今??x?沒有接到撤退命令,軍部總部司令部都沒有消息。

軍人以服從天職為命令的,沒有命令,那就不能動。

一旦動了,軍法比一般的律法更不容情,小袁拉出去墻壁的高級軍官有很多。

但是這個撤退的,他們在這邊滯留了很多天了,站在樓上看著,這個番號的話,是小袁的嫡系跟直系,這就很有意思了。

前面的打仗流血還得生氣,生氣還不能不打,那為什麽你護著自己人,別的部隊是後娘養的嗎?

嫡系裝備最好,德械師的裝備據說能直接跟日本人對打,但是你未免太過於愛惜了,小袁在遭受非議很大。

他自己想法跟別人就不太一樣,“寶劍鋒利的話,要用在刀刃上,不然它會壞的,到了真正用的時候,發揮不了它的價值。”

但是你如果一直不用,那就是個裝飾品了,旁邊的高參有不一樣看法,川軍也不是沒有人的,他們在中央也有人的,接近核心位置,這個時候,就要站出來為家鄉部隊說話的,“如果要二十一軍阻擊的話,他們裝備很差,有一半人是漢陽造,膛線都磨損很嚴重,我們軍械庫裏面剛到一批軍械,還有八十個反坦克地雷,不如——”

小袁不假思索地拒絕了,高參又提,已經是悲憤交加了,“莫要寒了人心,他們都是補充軍團,二十一軍在上海保衛戰就打沒有了,這是四川各地家鄉父老又送娃娃兒們上戰場的,他們打的也是國戰,在幾次大會戰中表現優良,要他們打人肉戰,只怕消息回傳,四川後方您是要考慮的啊!”

四十門最好的克虜伯炮彈,在上海就打沒了,僧多粥少,漢陽槍只能一百多米,日本人的三八大蓋呢,人家能幾百米,你裝備確實很差,其實有裝備好的,但是小袁很珍惜,不舍得用上去。

小袁有他自己的考慮,他的站位,是不能把視線只挪到二十一軍上面去的,綜合考慮,最後給追功授章,“留火炮連協同作戰,務必撐過36小時,給後方部隊留出換防時間。”

大潰敗的部隊,你不能讓他散了啊,你得收編整頓,手邊整頓最起碼有個地點,有個地方讓你換武器讓你檢查武器補充彈藥。

按照番號指揮,於安徽蕪湖修整一天,這一天的時間來之不易。

如果撐不到一天,那麽日本人直接打蕪湖去了,蕪湖那邊就真的跟下餃子一樣猝不及防地給端了。

高參那邊已經竭力要東西了,真的跟無賴一樣的,最高層的權謀有時候顯得很滑稽,“手榴彈一人三十,M24一人5枚……”

小袁聽完,“M24一人2枚配備,我親自致電二十一軍軍長。”

莫大的榮耀,小袁親自致電,軍官的高層之間,等級的參差向來是比商界政治界要明顯強烈很多的。

小袁親自致電,對方義不容辭,只有高參面色如常聽著,等出去之後人就哭了,自古以來,都是這樣的,只有死將軍的,沒有聽說過死參謀的。

他坐到今天位置不容易,如果有機會,他也想戰場殺敵,但是現在如果他走了,那小袁身邊就沒有人為他們家鄉那邊說句話兒了,高層中央無人,那就是沒有媽的孩子,整天什麽也沒有還得挨罵。

宋旸谷他們有點幸運,靠前線太近了,給收編了,太混亂了,混亂的二十一軍在整頓的時候,把他們一起拉上了,讓他們免於在大撤退中死於流彈各種踩踏,也避免了他們被日本人抓到直接虐殺。

但是他們現在新的問題,就是早死晚死的問題,因為二十一軍接軍部命令阻擊留守,務必過36小時。

宋旸谷從來沒覺得自己會死,但是現在呢,他覺得可能會。

撤退的部隊已經陸陸續續沒有了,都走光了。

但是前面的炮火推的更深入了,他很想打電話,但是軍用電話是不能用的。

還是很想試試,柳秘書跟他擠著到前面去,他們現在就圈住了這個高地了,野外打阻擊,就得搶占高地,不然就給人突突了。

摸到門口,警衛就給逮住了,一口四川話,年紀小的很,就不給進,槍把子就橫著。

宋旸谷氣的,差點沒掉山坡下面摔死,指著陣地說,“你知道指揮中心要在哪裏嗎?不能在這裏。”

誰家在這裏指揮,你要跟陣地一起嗎?

警衛一動不動,上面怎麽說,就怎麽幹,軍部這邊的話,就是要一起共存亡的,“不能給你打,這是軍用電話。”

柳秘跟老馮兩個人連誘惑帶逼著,最後鬧成了一團,裏面人氣勢洶洶出來,“喊什麽喊?你要打電話,我們川娃子沒有電話看著你打?”

寫信。

大量宋旸谷,這三個人看著文質彬彬,衣著打扮原有的模樣貌似體面,“會寫字?”

“會。”

寫家信。

那就寫家信。

有要信的地址,全安排給宋旸谷三個人。

烽火連三月,家書抵萬金。

哄著宋旸谷幾個人說,“寫完了,給你打電話。”

都是不識字兒的,柳秘書問,“通訊兵呢?”

“死了,就剩個腿兒掛在樹上呢,要不要你去拿下來?”

柳秘書無言沈默,看著山坡上面一片亂樹叢,上面掛著紅紅點點的東西,遠看像是冬天的花,近看不用看都想得到是什麽。

老馮擼起來袖子,他識字兒,但不多,站在前面解釋,“我們路過的,不是你們的兵,你看口音都不一樣,我們投奔親戚的,沒想到這邊打仗,你看,我們下山去吧。”

說完,覺得下山也是死路一條,又失去了男子漢的氣概,好男兒沒遇見也就算了,往日裏他們坐後方,前面在打仗,如今遇見了,生死存亡的時候,沒有掉頭就走的機會。

“幹!”老馮是英雄氣概的,下山了日本人就在山下,包圍起來了,去了深山裏面,也不能一直不出來了。

有小兵出來,掏出來個旗子,張開,“我們一共十六人,雅安的,我們來的時候家鄉給我們一面旗子,活著的時候當毯子,受傷的時候撕了紮傷口,死了的時候要馬革裹屍的。”

很爛的一塊布,川地貧寒已久,二十年內戰加上不斷輸出的國戰,讓天府之國出了名地民不聊生,天天聊死。

如今燈光昏沈,只能借著一點內部的光,大家在裏面,外面有哨兵,這是極其難短暫的休戰時間,等待下一波進攻,等待下一波沖鋒與反沖鋒。

宋旸谷欠著身子,讀了一遍上面的字兒,心裏就突然沈下來一口氣。

精忠報國!

上面是蜀繡,精忠報國。

這些人,比自己大的,沒有太多,二十出頭,十七八歲。

他記得在北平的時候,二十出頭的年紀,是在四合院子裏面安逸度日的時光,北平人沈得住,喜歡在院子裏,老狗水缸石榴樹,再有一個胖丫頭。

見天的行商走街串巷地叫賣,桂花頭油跟花串兒。

零零星星,瑣瑣碎碎,點點滴滴。

他掏出來鋼筆,“姓名——”

那小兵楞了一下,嗷地報出來,“毛寧,我家在雅安南邊兒老鎮,我老娘腿風濕,告訴她拿著我的撫恤金,過壽的時候買兩斤豬肉吃了算球!”

說完嘿嘿笑,“我活著掙不出兩斤豬肉,死了也給老娘吃頓筍子炒肉!不算白活!”

“兄弟幾個?”

“獨苗苗,我哥打山東的時候死了,說是死在了孟良崮!”

宋旸谷刷刷地寫,他這架勢一出來,氛圍就到了,突然一陣靜默,大家都不笑了,站在那裏你推我拉地排好隊,小聲地嘀咕著,川軍團報團,各地方來的都報團兒,都是幾個人寫一封。

宋旸谷寫的很仔細,很認真,他以前就是做檔案的,姓名年齡地址,甚至他還看清楚每個人的特征,有的黑,有的愛笑,有的門牙很大,他覺得自己得記住。

柳秘書端不住,一邊寫一邊哭,一邊哭一邊嚎,嚎著還得寫,哭到最後都覺得自己為什麽當個人,人太多感情了,人間有時候跟煉獄一樣的。

人不算太多,殘兵敗將,只有孤勇了。

老李不走,他自己撿了一把槍,“我跟你們打仗去。”

通訊兵沒有了,剩下一個指揮官看著宋旸谷,“天一亮就沖鋒,你們自己找活路,這些家書,能送到就送到,送不到就算了,不比為難。”

他小聲跟宋旸谷說的,站在地圖前給宋旸谷指路,最大希望活著的路,然後解釋,“電話早就壞了,電臺中槍了,不是不給你用,我們接不到撤退的消息了。”

都沒有信號了,孤島一個,誰能特地來拉你們走呢,走不了了。

對宋旸谷活著的希望也不是很大,宋旸谷看了下時間,他身上就鋼筆手表,鋼筆沒有水了,他寫不到自己的信了,本也用完了,他找了一截焦黑的木頭,在本上疊加寫的首頁。

一邊寫一字一句地說,“宋旸谷,魯??x?東宋氏三子,父宋遵循……”

簡短而無一字贅餘,他寫到最後,“妻舒扶桑。”

站起來,“我要是活著,一定要把這些信挨家挨戶送到,我如果死了,你們拿著去北平,找我的太太,我太太是舒扶桑,北平都知道她,她會幫我送到。”

說完笑了笑,就是很自信,對自己太太這樣地自信。

柳秘書擦擦眼淚,眼鏡上面都是淚珠子,覺得現在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宋旸谷,跟平時不太一樣,他平時多矜持多傲氣啊,現在能跟大家說說笑笑地。

就很不一樣。

北平宋旸谷,這些人不知道,他們只管著打仗,時政消息不通。

扶桑就睡的很不好,因為時間到了,宋旸谷應該差不多送信兒來了,各種各樣地消息,為此她一直在家裏面,一直在等,但是她每天會固定地時間出門。

作息非常固定,就是為了等人。

結果沒有。

這種心焦跟上海那邊的情況摻雜在一起,她緊繃地像是斷開一樣,撕裂感很強。

伍德來北平,見到她第一面,就覺得狀態很差勁,人瘦。

這些年,認識她以來,從沒有這樣瘦過。

臉上不誇張地說,真的只剩下一雙眼睛了,一雙大眼睛。

指著報紙冷笑,“你看南邊在幹什麽,他如果正好去了南方的話,時運不濟,炮火連天的,從南京蘇州走上海,這會兒怕是屍體都涼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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